【名家軼事】快意學海的汪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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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／龔敏迪

清乾嘉之間，考證之學風靡一時，而文人之間互詆毀也蔚為奇觀。

清代金石學家翁方綱記載：擔任揚州定山書院山長的蔣士銓在〈題焦山瘞鶴銘〉中罵考證者：「註疏流弊事考證，鼷鼠入角成蹊徑。」不買帳的汪中向蔣士銓提問：「女子之嫁母送之門，是何門？」蔣士銓答不出，說：「姑俟查考。」這就正中汪中下懷，便朗聲道：「俟查考則無庸其掌教矣！」翁方綱看不慣蔣士銓，同時攻擊汪中：「公然為《墨子》撰序，自言能治《墨子》，且敢言孟子之言兼愛無父為誣墨子，此則又名教之罪人，又無疑也。」這就屬於「上綱上線」的慣用伎倆了。

汪中私淑於顧炎武，學問看重經世致用，最愛挑戰的就是這些空有其表者。

授課者有沈祖志好詩成癖，汪中就問他：「公為人師，不以經世之學詔後進，而徒沾沾言詩。詩即工，何益於生民？況不必耶！」沈祖志拿出師道尊嚴的架勢道：「仆雖不賢，猶若師也，師可狎侮乎？」

汪中立刻提出《詩經》中的幾處疑義，請他解答，見沈祖志回答不出，汪中說：「詩人固如是乎？師長固如是乎？」然後拂袖大笑而去。

汪中家貧，十四歲入書店當學徒，才得以博覽群書。有「杭鐵頭」之稱的杭世駿曾評他的文章：「驚心動魄，一字千金。」有位姓孟的督學賞識他的文章，他到揚州主考，場中走到汪中背後，正遇汪中寫完，居然擲筆拍案曰：「今日當嚇死小孟矣。」孟督學悄悄走開了，第二天開榜，榜上沒有汪中，汪中也悵然若失，正在驚愕時，試院門卻閉而復啟，並且再次鳴炮九響，接著在榜壁上貼上大字：「超超等第一汪中」。

第二天孟主考笑對汪中說：「前日小孟未嚇死，昨日當嚇死小汪矣。」乾隆五十一年，吏部侍郎朱珪典試江南，放出話來說：「吾此行必得汪中為首選。」可是乾隆三十三年，汪中在鄉試落第後，早已絕意科舉，哪怕白送一個他也不要了。

汪中愛罵人，卻還對人說：「子謂吾好謾罵人乎？吾所罵皆非不知古今者，人得吾罵亦大難。或言吾罵某某不通者，妄耳。彼方苞、袁枚輩，吾豈屑罵之哉！」新文化運動中被罵作「桐城謬種」的代表人物方苞，與趙翼、蔣士銓合稱為「乾嘉三大家」之一的袁枚，汪中居然不屑一顧！

他的學問標準，是有思想的「通」。在他的眼裡，黃仲則就是通者，初次相識就對黃仲則的詩才衷心傾倒，而作〈與秦丈西巖書〉：「武進黃景仁……雄才逸氣，與李太白、高青丘爭勝毫釐，實非今世上所有。某雖負氣，於詩自愧弗如也。」

而程晉芳寓揚州，與興化任大椿、顧九苞皆以讀書博學有盛名，可是汪中卻在大庭廣眾下說：「揚州一府，通者三人，不通者三人。」通者，高郵王念孫、寶應劉寶楠與汪中自己；不通者，就是程晉芳等三人。

有縉紳之家讀了點書的人，也想得到汪中的評價，得到的：「汝不在不通之列。」即大喜過望，可是汪中還有後半句：「汝再讀三十年書，可以望不通矣。」

洪亮吉說汪中「藐視六合間，高論無一人」，他曾和汪中同舟論學，言論涉及汪中不喜歡的程、朱理學。不難想像，體制內外不是一個話語系統，辯爭良久汪中不敵，和章學誠打過架的他再次動手，扭打中將洪亮吉掀落水中，得船家相救才免一死。

汪中也有害怕的，他自稱生平有三憾三畏：「一憾造物生人，必衣食而始生，生又不到百年而即死；二憾身無雙翼，不能翱翔九霄，足無四蹄，不能馳騁千里；三憾古人唯有著述流傳，不能以精靈相晤對」；「一畏雷電，二畏雞鳴，三畏婦人詬誶聲。」他的髮妻孫氏文才甚好，有「人意好如秋後葉，一回相見一回疏」之句，無奈汪家出身貧困，在家庭這個狹小空間內，長年操持家務的寡母不能容忍兒媳不愛做家務，汪中夾在中間自然心煩。外人很難理解他休妻再娶的內心痛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