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學堂鐘聲】 人鬼殊途 同歸有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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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／鄧名敦

記得在那個尚未周休二日的年代，周六中午的放學鈴聲一打，我便二話不說背起書包，流星趕月似的跑回家，深怕錯過了《中國民間故事》。嘗著香噴噴的午飯配好看的電視，這種快樂，我想是很多人童年的記憶。不過，周六的精采可不僅止於此。晚上十點前，我一定提前沐浴更衣守在電視機前，等《玫瑰之夜》一開播，手指也陸續就位，期待等會視線在指縫間閃爍游移時，享受既驚悚又刺激的鬼話連篇。

我喜歡故事，尤其是好看的鬼故事。

雖然《論語‧述而》說：「子不語怪力亂神」，但我仍然喜歡那些離奇玄異的故事，尤其是那些鬼言鬼行往往比活人更真、更有人情味。先前介紹過《聊齋》的〈辛十四娘〉就是個鬼狐，她識人察情的本領可遠比她的丈夫馮生強得多。倘若不是她，馮生早因為一時的口舌之快而爛在牢裡，又哪能逃出生天，過上富人的生活呢？所以，一向被傳統社會所輕賤的女流、精怪，在故事中展現出的非凡智慧和勇氣，不正是一種革新的力量嗎？

元代雜劇大家鄭光祖所編寫的《倩女離魂》（全名《迷青瑣倩女離魂》），不僅是個愛情故事，更是一齣含有「怪力亂神」元素的愛情劇。從文以載道的標準來看，這種內容肯定沒有營養。可是，時代是會演進的，廟堂上的文學與市井小民的娛樂，在歷史發展中相互影響，以至於宋代以來的價值制約，逐漸鬆綁。只有男子能表現的氣概，女子也行；只有人能彰顯的精神，鬼魂也可以。

《倩女離魂》的故事開頭先引出男女主角王文舉、張倩女，自幼被指腹為婚的事實，但倩女的母親因為文舉沒有功名在身，不願自己的女兒嫁給了毫無未來的秀才，便強迫兩人以兄妹相稱。不過，倩女對文舉是一見鍾情，甚至在第一折折柳送行的情節裡，表現出難分難離的深情，戲文寫道：「杯中酒，和淚酌；心間事，對伊道。似長亭折柳贈柔條，哥哥，你休有上梢沒下梢。從今虛度可憐宵，奈離愁不了！」

文舉入京趕考後，倩女也因相思過甚而臥病在床。但是，現實的隔絕與阻礙並沒有擊垮倩女，她離魂而出，不遠千山萬水的相會。「私奔」在古代可是大事，不僅女子無法在婚姻關係中正名，甚至無法得到親族的諒解和支持。換言之，倩女為愛忍付的代價和犧牲是極其巨大的，這也是整齣戲裡最要彰顯真情可貴的核心。最終，文舉及第而還，想要上門說親時才知道與自己相伴的竟然是倩女的精魂，由此而生的小誤會為故事增添波瀾，在圓滿結局前又把讀者的胃口吊得七上八下。

《倩女離魂》是一齣不平凡的愛情劇，包含著傳統門當戶對、禮教束縛的批評與真情超越現實阻礙的盼望。放在我們這個時代而言，確實沒什麼，但對那個年代的人來說，就像是上世紀五○、六○年代的嬉皮士，充滿著叛逆和超脫精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