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學堂鐘聲】 跨世代的女性哀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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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／李胤霆

教小朋友學習唐詩，我往往從詩人經歷、該詩時空背景開始談，也會分享詩內的典故。當小朋友投入其中，勇於發表看法，一來一往間，對詩人、詩作，甚至寓意，就能有較深入的理解。

有一次，正講述王維與貴族們的好交情，以及他藉詩改變玄宗哥哥寧王的惡行，解救一位女子，小朋友露出難以置信的眼神。於是，我講解了〈息夫人〉一詩為佐證。

孟棨《本事詩》記載，自詡風流倜儻的寧王，擁有數十位風姿卓越的小妾，他經常在府邸設宴，廣邀官員、雅士出席，既切磋文藝，也炫耀姬妾的才貌。

一回，眾人坐定後，寧王帶著一位看似溫婉的女子落座，卻旋即轉身面色不善的問身旁女子：「你還惦記那個賣餅人嗎？」女子既不看寧王，也不答話，彷彿以無聲作為最大的抗爭。得不到回應的寧王大怒，命人立刻將賣餅人領來。當賣餅人與女子四目相對，兩人霎時淚流滿面。

原來，女子就是約莫一年前，因寧王奪人妻而鬧得滿城風雨的女主角。賣餅人是一介平民，無法抵抗皇家的權勢，只能任妻被搶；人妻被圈養在王府，雖享有榮華富貴，卻無法忘卻與丈夫的舊時情分，只能不言不語表明心志。如今二人又被當眾羞辱，在場賓客見此悲劇，無不為之動容。

此時，空氣幾凝結成冰，寧王想免去尷尬，下令來客作詩緩和氣氛。王維情緒澎湃，須臾便獻上了〈息夫人〉：「莫以今時寵，難忘舊日恩。看花滿眼淚，不共楚王言。」講述息夫人看似盡享榮華，卻無法忘懷舊日情分；以她淚看眼前繁花，且拒絕言語的行動，表達被迫與愛人分離的哀戚。

王維之所以取材息夫人，全因她前半生的遭遇，和賣餅夫婦與寧王的糾葛，簡直如出一轍。

《左傳》有言，息夫人姓媯，是春秋時代陳侯的女兒，也是當時最知名的美人，嫁給息國國君，世稱息媯；她的姐姐嫁給蔡國國君，故稱蔡媯。

一次息媯借道蔡國，卻遭覬覦她美色的姐夫──蔡侯調戲，息媯返國訴苦，息侯火冒三丈，但考量國力薄弱，不敢與蔡國正面衝突，就攏絡楚文王一起攻打。

被囚禁在楚國的蔡侯心有不甘，鼓吹楚文王搶奪息媯。文王心動了，假意前往拜訪盟友，可一見到息媯，當場發兵滅了息國，將息媯帶回楚宮。息媯到楚國三年，深受文王寵愛，甚至生下兩個兒子，仍常常以淚洗面，且從不主動和文王交談。

一日，文王終於受不了，逼問息媯為何不願與他談天？息媯才幽幽答道：「我一個女子被迫嫁兩個丈夫，又不能一死了結，還有什麼好說的？」楚王聽了息媯的回覆，遷怒蔡侯，毫不留情的處死他，希望換取息媯歡心。

王維表面吟詠史事，實則以息夫人比擬賣餅人的妻子，暗諷寧王不擇手段，悄為賣餅夫婦打抱不平，寄予同情。所幸，寧王聽懂了其中深意，也不願再損害自己名聲，藉此歸還女子，賣餅夫婦終於團圓。

賣餅人的妻子遇到王維，幸運的改變了命運。但由古自今，豪門貴冑的蠻橫、荒淫、無恥，始終存在。王維短短的二十字，道盡女性的不由自主，反映出亙古不變的社會悲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