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學堂鐘聲】 世態人情皆是美─廢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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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／湯崇玲

上課鐘響走進教室，不見學生，只見落在地上的大海報兀自抖動，「咦，海報怎麼長腳了？還會偷笑？看我來收拾這張奇怪的海報！」

學生嘟著嘴訕訕爬出海報，「老師，不公平，妳每次都找到我們！」每當想起孩子們玩躲貓貓被抓到的懊惱模樣就忍俊不已，這世界的人情世貌著實可愛，總讓人忍不住要讚美這一切豐盛美妙之創造！

本名馮文炳，來自湖北黃梅的廢名（一九○一─一九六七）就是最善於描寫世象百態的現代作家，雖然沈從文、汪曾祺都受廢名影響，但沈從文印象派畫筆淡淡掠過人物，翠翠、儺送就融入那連山帶水的邊城中【註❶】；汪曾祺的蘆花蕩則美得過火，讓人一腳墮入明子和小英子初開的情竇裡而難以自拔【註❷】。

廢名卻不同，他同樣也有一枝美不可勝收的景筆，如他寫黃梅的草「是那麼吞著陽光綠，疑心它在那裡慢慢的閃跳，或者數也數不清的唧咕」，他寫黃梅溪邊的石頭「挨著岸放，恰好一半在水」，但廢名寫人更獨具特色，他寫人是蘸著世情的。

他寫愛喝酒的石老爹請客卻遇到不喝酒的莫須有先生一家，正納悶著不喝酒「當什麼客人」，卻因兒子說了一句「主人不樂客不飲」而得意暢飲起來，實在寫出了酒客的心聲！

寫主婦，不必說太多長相樣貌，葫蘆瓢就夠了！「農家而沒有葫蘆瓢，必是女人懶」，廢名從莫須有太太怎麼設想又怎麼歷經種植、遭竊、摔碎，終於在兩三年後製作出一個又大又好的葫蘆瓢，且藉著鳳姊的懶，襯托出莫須有太太的賢良溫婉。

廢名擅寫女人，她筆下無論老女人、小女人無一不可愛，《竹林的故事》寫柚子表妹和阿妹，都使人深感同情；《橋》主角小林圍繞在眾女之側，史太君般的史家奶奶大手一揮就點了小林與琴子的鴛鴦譜，琴子的溫婉、細竹的靈性儼然就是寶釵與黛玉，更不要說如鳳姊一般熱情冶豔的狗姐姐。

廢名現代鄉村版《紅樓夢》沒有奢華場景和狡詐的人性黑暗，只有樸素的山林野趣和暖暖的溫厚人情，還帶一點孩子的寂寞與成人淡淡的憂傷，誠如廢名所說：「人世色聲香味每每就是一個靈魂，表現到好看處就不可思議」。廢名的小說寫出人情世態幽微之美，並集儒釋道三家理想世界於一。

但廢名玫瑰色紙般的人間世象終究還是被文化大革命給撕毀，重病中的他剛聽聞恩師周作人在文革中去世的消息，沒多久自家門前也被貼上「反動學術權威」大字報，廢名死前喃喃問道：「中國的文化大革命到底是怎麼回事？看不到它的結果，我是很不甘心的。」

看到結局就真的能明瞭嗎？人要如何才能穿透一層又一層的世態人情究明真理？ 恐怕我們需要更高的智慧！

註❶：翠翠、儺送皆沈從文小說《邊城》人物。

註❷：見汪曾祺小說《受戒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