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學堂鐘聲】 與西湖有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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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／張曼娟

在浪漫的愛情小說中，無法廝守的戀人含淚相約：「二十年後，我們再相見吧。」換來許多讀者的同情淚。而在現實生活中，若說出：「二十年後我們再相見吧。」換來的應該是白眼一隻，外加一句：「誰理妳！」

然而，確實有浪漫又痴心的，守著無與倫比的美麗等候著我，這一等，就是二十年，我們都不肯老去；這是白居易的西湖、蘇東坡的西湖、白蛇與梁祝的西湖。一九八八年，我與她初次相遇，剛開放不久的杭州，是粗服亂頭的西施，不掩國色；二○○八年的仲秋，她是盛裝的西施，既是水光瀲灩，又是山色空濛。

桂花陣中好酣醉

明代小品名家袁宏道初訪西湖是春天，「山色如蛾，花光如頰，溫風如酒，波紋如綾；一舉頭，已不覺目酣神醉，此時欲下一語描寫不得，大約如東阿王夢中初遇洛神時也。」視覺、味覺、觸覺的描寫都有了，獨缺嗅覺。我從出租車下來，立即被一股極濃甜沁蜜的香氣裹捲起來，這是秋天，與袁宏道的季節不同，卻有著盛放的桂花，一大叢一大叢，金黃色的花朵，放肆地攻占我們的嗅覺感官。我的第一場酣醉，是因為這如影隨形的桂花香。

北宋詞人柳永的〈望海潮〉是這樣形容西湖的：「有三秋桂子，十里荷花。」引得金主完顏亮豔羨不已，終於揮鞭南下，一個朝廷的命運有了重大改變，百萬生靈塗炭無告。而我此刻在桂花陣中，甘心成為俘虜，完全體諒了柳永，這樣盛大壯觀，令人神迷心蕩的桂花季，怎能略過不表？

夕陽送來明月消息

前一天，我們抵達時是黃昏，許多遊客擠滿堤岸邊，等著觀看落日。西湖十景中著名的景點「雷峰夕照」應該是最佳據點，可惜，早已坍塌的雷峰塔重新修建起來，完全走霹靂布袋戲的風格，古意頓消，令人好生惆悵。而植滿柳樹的堤岸邊，反倒自然得多。落日緩緩下沉，整座湖面都染成金赭色，蕩蕩漾漾，彷彿垂下臂膀，就能掬起這異彩的波光。

第二夜在西湖，恰好是十五月圓，看完了張藝謀在西湖水面上演出的「印象西湖」，白蛇與許仙的遇合，神奇瑰麗，像一場夢似的。散戲出來，攔不著車，便沿著西湖岸邊散步回酒店，一路走過西泠橋、白堤、斷橋，這也是白蛇的愛戀之路嗎？一條蛇的自在，比不上愛一個人的痛楚嗎？天上的明月就那麼一整個兒的，痴痴望著湖中自己的倒影，沉默著，不給答案。

三十三日，錢塘洗西湖

袁宏道在西湖有這樣一個場景：「忽騎者白紈而過，光晃衣，鮮麗倍常，諸友白其內者皆去表。少倦，臥地上飲，以面受花，多者浮，少者歌，以為樂。」我和我的同伴，多麼嚮往成為「騎者」，於是，離開西湖那一天，我們完成了單車遊西湖的心願。讓陽光映照在衣上，在臉上，在飛揚的頭髮上。

我們一路騎著，騎過西湖的換水閘門。據說，每隔三十三天，閘門大開，引來錢塘江水，為西湖洗換一遭。如果我們也是看似平靜的西湖，隱藏著垢汙與憂愁，多麼期待痛快淋漓的錢塘水，將罣礙淘洗乾淨，重新注入活水與新生？只要等待三十三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