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文學賞析】從〈項脊軒志〉 到《浮生六記》
文/黃棟洲〈項脊軒志〉是明末散文家歸有光(別號震川)的文章,而《浮生六記》是清中葉沈復的作品。最近讀到清代桐城派文學大師方苞評歸有光的文章,他說「震川文章……至事關天屬尤善者,不俟修飾,而情辭並茂,使覽者惻然有隱。」近代文學家俞平伯評《浮生六記》則說:「意興所到,便濡毫伸紙,不必裝點……無酸語,贅語,道學語。」如此看來,兩人的文章都平易近人,不雕琢文飾,而自然動人。讀到方苞及俞平伯兩位先生的評論文章,不免令我回憶起與〈項脊軒志〉及《浮生六記》的因緣。
猶記年少時讀書於小閣樓上,冬天室內寒冷異常,夏天又酷熱難當,老屋年久失修,四壁斑駁。鄰居為公家宿舍,庭園內花木扶疏,每掩卷休息時,輒憑窗俯視庭中花草樹石,心中煩悶爽然消解。當時國文課本有〈項脊軒志〉一章,其中一段說「百年老屋,塵泥滲漉……雜植蘭桂竹木於庭……偃仰嘯歌,冥然兀坐,萬籟有聲。」每讀到這一段,就深感與自身處境頗為相似,常常反覆誦讀,隱然以作者歸有光為知己。
多年後,歷經了成家就業的甘苦,人生閱歷漸增,深感世道茫然,沉浮未卜。偶然讀到沈復的《浮生六記》,覺得意思甚好,文章又清新可喜,閒時常讀之,作為精神依托。隨錄兩段精采文字如下:「綠樹蔭濃,水面風來,蟬鳴聒耳,鄰老又為製魚竿,與芸垂釣於柳蔭深處……老嫗報以酒溫飯熱,遂就月光對酌,微醺而飯。」「少焉,一輪明月已上林梢,漸覺風生袖底,月到波心,俗慮塵懷,爽然頓釋。」
二人的文筆不但風格相近,而且善於取材自家庭瑣事,淡淡幾筆,就深刻動人。如歸有光在〈項脊軒志〉寫懷念妻子的情節,有下面的敘述:「其後六年,吾妻死,室壞不修……庭有枇杷樹,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,今已亭亭如蓋矣。」
沈復在《浮生六記》對妻子也有深情的描述,節錄如下:「家庭之內,或暗室相逢,窄途邂逅,必握手問曰:何處去?私心忒忒,如恐旁人見之者。」「余素愛客,小酌必行令,芸善不費之烹庖,瓜蔬魚蝦,一經芸手,便有意外味。」
在封建時代,禮教森嚴,而歸有光及沈復的作品,卻以夫婦間的生活細節為內容,實屬創見。而且表面上看似輕描淡寫的文字,實際上卻蘊含深刻的情意,這實在是他們作品最難得之處。俞平伯說:作文章要「求之不必得,不求可自得。」這種境界的文章,正是我想寫而寫不出的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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